凡人吴普同第52章 秋殇与草芽
秋收后的西里村像一场盛大狂欢后骤然散去的筵席热闹被彻底抽空只留下满地狼藉的疲惫。
田垄间散落着枯黄的玉米秸秆茬子沉默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
打谷场上堆积如山的金黄褪去了耀眼的光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秋尘。
风里裹着浓重的土腥味和秸秆腐败的气息凉意如同无声的潮水悄悄漫过了脚踝渗进了骨头缝里。
这凉意在一个铅灰色的午后被一声压抑的恸哭彻底刺穿。
噩耗像一颗冰冷的石子猝不及防地砸进了吴家刚刚因秋收完毕而稍显松弛的心湖。
小李庄的姥姥那个总是颤巍巍地从炕头小柜里摸出用油纸包着的、带着樟脑味的糖块或几块硬邦邦的动物饼干塞给外孙们的老太太走了。
消息是邻村一个赶集回来的人捎来的。
李秀云当时正在院里和吴小梅一起剥着最后一点晾晒好的花生准备装袋。
听到那句话的瞬间她手里一颗饱满的花生米“啪嗒”掉在地上滚进了灰土里。
她整个人僵在原地像被那秋日的凉风冻住了脸色一点点褪成和地上灰土一样的颜色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直到吴小梅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妈!”她才像被猛地抽走了骨头身子一软顺着土墙就往下滑。
吴普同刚从学校回来正放下书包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去死死架住了母亲。
他感觉母亲的胳膊冰冷身体在剧烈地颤抖那是一种无声的、巨大的悲伤带来的痉挛。
吴建军沉默地从里屋出来黝黑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有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他走过去用力握了握妻子的肩膀那力道带着一种庄稼汉特有的、笨拙的支撑。
“别慌”他声音沙哑低沉像砂纸磨过木头“收拾收拾带上娃们这就过去。
”他转身开始默默地收拾东西动作机械而沉重。
请假的流程在悲伤面前显得格外仓促。
吴普同跑了一趟学校跟班主任周老师简单说明情况。
周老师是个通情达理的中年人没多问只是拍了拍吴普同的肩膀眼神里带着理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去吧家里事要紧落下的课回来再补。
”吴小梅和吴家宝也各自被从小学和刚入学没多久的村小叫了回来。
吴小梅眼睛红红的紧紧抓着哥哥的衣角。
吴家宝年纪小对死亡的概念还很模糊只是懵懂地感觉到家里骤然压下来的、让他不安的低气压怯生生地跟在母亲身后。
一家人挤在吴建军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全身都哗啦作响的破旧排车上。
李秀云抱着一个简单的包袱里面是连夜翻出来的几件素净衣服和一点零钱。
吴建军在前面拉着车辕背脊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车轮碾过村道上厚厚的浮土发出单调而滞涩的声响。
路两旁收割后的田野空旷得有些刺眼偶尔能看到一两只乌鸦在光秃秃的田埂上跳跃“呱呱”的叫声划破寂静更添几分萧索。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尘土打着旋儿扑向车里的人。
李秀云把脸埋在包袱里肩膀无声地耸动。
吴普同搂着妹妹和弟弟眼睛望着远处模糊的小李庄轮廓心头像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磨盘又冷又硬。
小李庄姥姥家的小院此刻成了悲伤汇聚的中心。
低矮的土坯房前已经搭起了简陋的灵棚惨白的孝布在秋风中无力地飘荡。
大姨李秀英和二姨李秀芬两家人也都到了。
大姨夫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正和舅舅李建国一起沉默地往灵棚里搬着借来的长条板凳。
二姨夫赵志刚穿着他那件洗得发白但依旧笔挺的粮站制服眉头紧锁正低声和几个本家的叔伯商量着什么语气带着一种镇上人特有的、在乡村白事场合里试图主持局面的谨慎。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纸钱燃烧的呛人烟味、土腥味还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属于死亡本身的沉寂气息。
哭声是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更多时候是沉重的叹息和低语在灵棚内外交织。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仿佛被浸泡在一种粘稠的、混合着悲伤和繁琐仪式的液体里。
吴普同、吴小梅、吴家宝还有大姨家的表姐大丫、表弟石头二姨家的表妹小玲这些半大孩子都被裹上了粗糙的白布孝衣头上缠着孝带被要求跪在灵前。
冰冷的土地透过薄薄的裤子渗进来膝盖很快就麻木了。
他低着头看着眼前燃烧的纸钱在火盆里卷曲、变黑、化成灰烬跳跃的火苗映着他年轻却茫然的脸。
耳畔是道士拖长了调子、含混不清的诵经声夹杂着母亲和姨母们压抑的、时不时爆发的啜泣。
姥姥那张布满皱纹、总是带着慈祥笑容的脸在烟雾缭绕中变得模糊不清。
舅舅李建国忙得脚不沾地原本就黝黑的脸庞更添了几分憔悴眼窝深陷。
他嗓音嘶哑指挥着借桌椅板凳安排抬棺的人手和管事的总理(村里主持红白事的头面人物)反复确认每一个环节。
他的腰似乎比平时佝偻得更厉害了只有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猛嘬几口旱烟时那紧锁的眉头和微微颤抖的手才泄露出心底深重的疲惫和哀痛。
大姨李秀英和二姨李秀芬则成了厨房的主力带着几个本家的妯娌在临时搭起的露天灶台旁忙碌。
巨大的铁锅里翻滚着浑浊的菜汤蒸笼里冒着腾腾热气蒸着粗糙的白面馍馍。
她们一边机械地切着堆成小山的白菜萝卜一边抹着眼泪低声交换着关于母亲生前最后日子的点滴那些细碎的回忆在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里显得格外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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